一切与久远相关联的东西,大抵都会有岁月的痕迹,还会有讲述时该有的温度。我对眼前这一座砖瓦房,就有一种难舍的苦楚。因为再过三五个小时,推土机将摧毁它,随着土墙轰然倒塌的声音,一切都将不复存在,一切也将无法触及。有些事情可以回忆,却无法留恋。
这一座位于福建省原漳平煤矿机关住宅区的小砖瓦房,“清高”地杵在矿机关澡堂和锅炉房中间,面积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,整洁、朴实、平静,甚至有点儿不起眼。
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开始,它被作为理发店使用。理发店内的装修很是简朴,设施也是十分的简陋,墙壁是用白灰刷的,里面只有一把可以折叠的转椅,还有一条倚墙的长条椅,椅面上常放着一些杂志和小人书,估计是让顾客打发等候时间用的吧。理发店的主人是一位惠安籍的师傅,他当时是矿区名声响亮的服务明星,手艺很好,那时我们都亲切地喊他“老黄师”。
最近一次见到老黄已是两年前的事了,他有点驼背,但精气神足得很,正伺弄着理发店门口的那块菜地。也许是职业习惯吧,他把菜地修整得一根杂草也没有,就像当年他把大伙儿的头发修整得十分清爽一样,二十几根牵引豆蔓的竹子整齐地排列着,嫩绿的豌豆苗显得那样俏皮水灵。
那时的老黄很注重顾客的感受,他弄了一本意见簿挂在墙上,倘若有人取下写上“满意”或者“十分满意”,他会乐呵呵好几天。
老黄的理发技术相当高超,别看他平时慢悠悠的性格,给在矿区中小学就读的孩子们理发却是一把快刀。他可以给孩子们理出千篇一律的小平头,也可以理出流行的三七开,还可以给矿机关的管理人员理出那种“只要混得好,头发往后倒”的“干部头”。
印象中,老黄很受小男生喜欢,因为理发店靠近劳动服务公司的小卖部,而且他理发收费便宜。老黄十二三年前歇业时,他理个头才收三五元钱,我们称赞他把国企的“头顶福利”进行到底了。
夏天,倘若你是男性且和他相熟,老黄偶尔会向你炫一下他的“抖刀”绝技,我有幸享受了两回。理完发后,他会让你光膀子,先在你的颈部用刀背轻轻地敲几下,让你顿生麻酥之感,然后他翻转刀刃,沿脊椎上下来回敲击游走,犹如滴水穿石,又如琴指敲弹,此时无处不舒坦,无地不爽朗,所有毛孔全都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舒展开来,怎一个爽字了得!
记忆虽然深刻,但时光实在是一件奢侈品,让我们在前行中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淡忘和舍弃,但我们还是要在麦园这一老矿区的山头上,亲切地喊一声:“‘老黄师’,我们没有忘记您!”